問:司法是一門高度專業(yè)化的工作,但網絡輿論影響司法程序、司法審判之勢,近來似乎愈演愈烈。請問,網絡民意是否影響司法公正?如何看待“情”與“法”的關系?
——上海公平路康旭東
答:網民對案件事實和司法審判程序乃至于判決結果,發(fā)表形形色色的觀點和看法,由此形成“全民皆法官”或“網絡審判”的輿論現象,或多或少會對若干具體司法審判產生影響。但就原則而言,網絡民意不該影響司法審判。
首先,網絡民意與司法審判的關系是法律與道德的矛盾在現實中的反映,不能以道德標準來評判法律。我國法律傳統(tǒng)的特點之一是禮法結合,法律與道德關系密切。在古代官府衙門里,往往掛有“天理、人情、國法”的牌匾,它在提醒官員處理案件時,“天理”、“人情”與“國法”即便不更為重要,也是同樣需要慎重考慮的關鍵因素。而“天理”“人情”實質上是指人們應該遵守的道德規(guī)范,尤其是“親親”、“尊尊”、“三綱五常”之類的禮教。在這一傳統(tǒng)因素的影響下,國人觀察事件、考慮問題,更多基于道德而不是法律,首先關心的不是具體行為是否符合法律,而是具體行為是否“合情合理”。
而以凱爾森為代表的法律實證主義者卻認為,要對法律進行科學定義,就必然將法律從道德的正義觀念中分離出來。因為正義的問題是一種取決于情感因素的主觀價值判斷,因此要區(qū)別“實際上是這樣的法”和“應當是這樣的法”,唯有實在法才能成為科學的對象。由此,西方現代主流法律思想認為,法律和道德隸屬于不同領域,不能以道德標準去評判法律,更不能將二者混同。
的確,法律與道德是一對既相互聯(lián)系又有所不同的概念。盡管有時可以將一定的道德理念或規(guī)則借助于立法程序使之規(guī)范化、制度化,從而將其轉化為法律規(guī)范,但嚴格來說二者有著明確的界限。法律規(guī)范是統(tǒng)治階級通過國家制定或認可的,以國家強制力來保證實施的行為規(guī)范。而道德規(guī)范是在通過輿論、習俗和信念的力量來保證人們遵守的行為規(guī)范,不同階級、不同階層有著不同的道德規(guī)范。道德可以多元,法律卻只能是一元的。法律并不排斥道德,但現代道德的重要內容之一就是要尊重和維護法律的權威。違反法律的行為必然是不道德的,違反道德的行為卻未必違反法律;不能因法律與道德有矛盾而否定法律的效力。
其次,司法審判必須堅持“以法律為準繩”,自覺抵制網絡民意的影響。法官要實踐公平正義,就必須有堅定的法律信仰?！胺ü偈欠墒澜绲膰?/SPAN>,除了法律就沒有別的上司”,是馬克思非常贊賞的一句法諺。美國法學家伯爾曼說,法律必須被信仰,否則便形同虛設。法官審理案件,法律因素應該是唯一可考慮的內容。法官在審判過程中將法律以外的因素考慮進來,以至于影響到區(qū)分責任或定罪量刑,是一種不恰當的行為。
在拒絕民意包括媒體的影響上,美國的陪審員制度有著專門嚴格的措施。陪審員接到審案通知后,除了法庭提供的與案件有關的資料外,不允許接觸報道相關案件的報紙雜志或其他公共媒體。在有些案件中,甚至從庭審開始直到形成裁決,陪審員都被封閉在法庭或賓館里與外界完全隔絕。我國的法官當然不可能對民意充耳不聞,但作為審理案件的專業(yè)人員,忠誠于法律,自覺抵制網絡民意的干涉,應該是一個基本的要求和素質。
最后,網絡民意大體是網民個體意見的表達,盡管有時可能會形成一種或數種比較相近的集體性意見,但與通常所說的具有普遍性的“民意”并不完全相同。同時,作為網絡民意主體的網民,也普遍缺乏了解案件事實的條件和正確運用法律的能力。大多數網民通常是“跟著感覺走”,憑個人好惡來對案件作簡單判斷。而由于案件在偵破前一般有保密要求,網民很可能不具備全面了解相關客觀事實的條件。尤其是,在案件判決結果出來之前,案件事實往往真假難辨,查明和認證事實的工作就算是對富有經驗的專業(yè)人員來說也絕非易事。在此情形下,網民或根據一些未被查證屬實的案件情節(jié),或依據單獨一方當事人的只言片語,就匆匆作出某種帶有結論性的判斷和定性,顯然是有失偏頗的,更不能代表公共意志。
當然,需要說明的是,網絡民意不應該影響司法審判,并不意味著對網絡民意要予以限制、取消甚至懲罰。一方面,網絡輿論和媒體在司法監(jiān)督方面所發(fā)揮的積極作用不容否定;另一方面,我國憲法和法律都明確保障公民在法律范圍內依法享有言論權利。因此,網絡民意的表達權應始終得到尊重和保護。
（作者為上海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副研究員,博士）
來源：解放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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